说到日本茶道，想必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刻板和繁琐。茶具要擦得亮，茶叶要碾得细，茶人的动作有严格的规程，往往一套品茶流程下来大约可以耗费4个小时左右的时间。但是就是这种对于品茶一招一式都万般苛求的日本茶道，却对茶碗一无所求，只要你觉得是合乎心意的，就算是用脸盆喝茶也是没有大碍的。

这一点也可以从日本馆藏国宝级别的茶碗——赤乐茶碗中轻松的看出来。这款由千利休指导烧瓦工匠长次郎制作的乐烧茶碗，看起来更趋近于仰韶文化时的粗陶质，斑驳又粗糙，触感起伏，和现代工艺的任何一款茶器相比，仿佛跳梁小丑一般。不识它的人，若在街上看到它，可能连踢一脚的兴趣都没有。

那么为什么对于茶道如此严苛的日本，却对茶器别无所求呢?那只看起来丑陋无比的茶碗怎么就成了日本国宝级的藏品呢?

其实这只看似破铜烂铁的赤乐烧，正是日本美学的象征。战国时期的日本权贵们崇奉色彩华丽、形状规整的“唐物”的审美标准开始逐渐的衰落。而生逢其时的千休利找来日本造粗劣器具，说是云遮月比满月更美，自此侘寂茶滥觞。

千利休是茶人更是武士，他主张茶道应该不着一物，扫却浮华，回归喝茶时淡泊宁静的心。为此千利休重用了市面上一文不值的朝鲜茶碗，极尽“废品”之能事，因废品、次品、下品之独一无二为美。现今奢昂的乐烧便是当年“废品”的象征。日本国宝级茶碗中的赤乐烧，名曰：无一物。宝贝的是物，还是“无一物”?赤乐烧的流行也让侘茶道由此生发，粗糙的外表下，焕发着内质的美。

其实“侘”这个字，在中国的古汉语中并不是什么好词儿，主要是指那些失意的、粗鄙的、贫穷寒酸的;再加上“寂”，孤绝、寥寂，想来都身世薄凉。中国宋朝后它冷清已久，传到日本，“侘寂”，却一改风水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贬义词，日渐博大，直至盛为一个民族之“道”。

而“侘寂”中的“寂”更是日本茶道追求的最终境界，可以不无夸张的说没有它也就没有了日本茶道存在的必要。“寂”在梵语中指静寂、和平和静稳，在佛典中亦被用作“死”和“无”的意思，正贴合了日本的生死观，“寂”的世界里没有声音，没有色彩。“死”虽然是令俗人伤心的，但谁能否定死对于来生而言更富于原始性、归属性，比生占用的时间更悠长呢?

佛教的轮回思想给了日本人茶人再生的希望，正所谓“本来无一物，无一物中无尽藏，有山有水有楼台”，“无”在艺术领域里被看作是艺术创作的源头和出发点。当日本茶人们否定了一切固有的审美价值，抛弃了所有的思想束缚之后，侘寂由此就奠定了日本美学河山。从日本国粹之花道、剑道、香道、枯山水，到今天日常生活中小清新人见人爱的无印良品，甚至乔帮主席卷全球的苹果系列，莫不受此浸润。

在日本茶人的眼里时光纵使可以让美凋零，却也止不住美的再生。那些老旧的茶器，在岁月的婆娑下是那么的文理和顺，散发年岁的光泽。这样的年深岁久，仿佛可以从它身上感受到天地四时转生之力。如此比较下，那些繁复的、光洁耀眼、整齐划一的茶器简直是土鳖极了。

文行于此，如果你还在嘲笑赤乐烧的粗鄙，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喝茶的初衷呢?什么是茶人的初衷?其实，茶人之心就该是记录千利休言行的《南方录》：草庵茶就是生火、烧水、点茶，别无他样。有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儿，我们用茶杯栽花，用脸盆喝茶，淡定下来看它，敬畏它，似乎也很侘寂。